一項或許稱不上「時事」，但的確近日在週遭的網路世界爆紅起一種小樂趣：各行各業用六格小窗戶來談談眾人眼中的自己這一行。例如：一版關於「律師」的「眾人眼中的自己」，各窗格依序是「朋友認為的我」──辯才無礙、意氣風發地揮舞著手；「母親認為的我」──主持正義的「美國隊長」；「社會認為的我」──腦滿腸肥的吃錢者；「業主認為的我」──從法網脫身的助手，幫業主大搖大擺地從眾警察面前離去；「自己認為自己做的（what I think I do）」──在法庭上針鋒相對、為人辯護；最後一格則是「自己真正在做的（what I really do）」──埋首書堆辛苦地查詢資料。六個格子放上作者精心挑選的照片呈現視覺張力，讀者花點心思琢磨作者的用意，往往讓人莞薾。

各版本間六格窗子選擇的「觀看者之眼」各自不同，有時換換夫妻、小孩、政府、同學之類的角色，但幾乎不變的總有「自己認為自己做的」和「自己真正在做的」兩格。大部份的版本總是在突顯各方對自己的想法之間有多麼大的差異，而「自己認為自己做的」也充滿理想，但事實上「自己真正在做的」卻是非常委屈、卑微、無奈的工作。於是往往一轉貼，別的圈子的朋友不免安慰一下，同行的朋友更是讚聲連連，一時之間，頗有線上團體心理治療的效果。

我也試想了一版有志心理治療的精神科醫師會是什麼樣的版本：長輩和老病人眼中跟精神病患纏鬥的「肖醫生」？小醫學生和年輕人眼中期待的佛洛依德或「無間道」裏的陳慧琳！？衛生主管機關期待中壓低成本完成自殺防治大業的萬里長城？生物精神醫學界和心理師界各自覺得和自己不太一樣的蝙蝠？即便是自己希望有如書上的大師們一般，成為靜坐在治療室裏沉思人生大問的智慧老人，然而，事實上，真實世界中的我，似乎被病歷、評鑑、公文等文書作業佔據的時間真地多得嚇人。

這遊戲也像是心理學裏久已著名，由兩位心理學家Joseph Luft和Harry Ingham發展出來的「周哈里窗戶」（Johari window），做得用心些的話，有助於每個人想想，自己認識的自己與別人（而且是各種不同的別人）認識的自己之間的落差。日後拿來各種心理工作坊當暖身自省一下，再小團體分享一下，鐵定也很好用。起碼對於訓練心理衛生工作者，試著從別人的角度看看自己會是什麼樣子。而對於讀者而言更是個層層套疊的同理：看看作者如何從另外一個人的角度來觀看自己，再看看和（作者詮釋的）現實中的那一行有什麼樣的落差，並從中用同理的一笑給予作者支持。

但這中間也隱含著人生中的無奈，身處工作角色中的我們，往往必需配合著太多他人的眼光，發展出多樣化的面具（persona）輪替使用，甚至早已形成假性自我（false selves），再找不到自己的真實了。也許我們若追問「what I really want to do?」時，會有不少人出現一個空白的格子，或者已經只能跟著前幾格找答案了。這倒讓我想到另一個關於「貓」的版本：不管是父母眼中、他人眼中、自己想做的、真實存在的……六格都是同一張照片：一隻不管旁人自顧著睡自己覺的慵懶的貓。(文／陳俊霖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