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食.催吐.瘦肉方程式
(厭食症者的)母親似乎依據其自身的需求,而非孩子的需求來養育孩子。……(來自父母的焦慮投射)經孩子體驗為帶著敵意的外來物,為了保護自己,並免於父母投射出來的、未經消化的經驗和幻想所影響,年輕女孩可能發展出一個「禁止進入」的防衛系統,藉由拒食而將其具體化。……暴食病患被固著在內射和投射的客體關係裡。吃與吐,可能直接反映出對攻擊性或「壞的」內射物的內射以及投射。……以嘔吐排出壞東西,讓病患感覺很好。
Glen O. Gabbard,《動力取向精神醫學》
Anorexia nervosa(神經性厭食)這組字彙在1868年現身,卻直到1970年代後期才因厭食行為逐漸蔚成「風潮」而廣受矚目。一般認為,飲食障礙一開始是以白種年輕女性為主的西方文化產物,在受過良好教育、經濟優渥的社經階層尤為盛行。不過在接下來的一、二十年間,厭食與暴食逐漸蔓延成跨越各種界線的全球現象,唯一不變的是女性患者依然佔有九成以上的比例。
性別分布的特性,為厭食/暴食的謎團指引著一道線索。除了部分個案在創傷經驗上有其關連,多數精神動力論述對飲食障礙的理解,都指向個體自主權與家庭母體之間的糾葛衝突。從小取悅父母的「好女孩」,青春期後突然變得固執、反抗,將飲食行為視為奪回身體自主權的關鍵戰役,並對壓迫的、虛偽的家庭或文化指令表達深沈抗議。若干女性主義與文化研究學者便特別著眼其抵抗姿態,認為媒體上的美學標準交集了同儕認同,成為女孩們試圖擺脫家庭的交互依賴時,無論如何都得緊抱的過渡客體。
就因為這些自我傷害的固著行為裡,帶有反抗權威及其設定之「虛假自我」的意涵。當我們以藥物軟化其固著思考、以健康知識「教化」其錯誤認知時,很容易成為她們眼中的權威代理人,且因變成壓迫結構的一環而陷入重複失敗的療程裡。許多資深專業者均不斷提醒,唯有同時檢視並改變她們周遭的關係模式和權力結構,藉厭食/暴食來吶喊、抗議的強度方可稍緩。
這些日子沸騰翻攪的瘦肉精與禽流感,正巧都和送進嘴裡的食物有關,也讓整個社會瀰漫著壓迫與謊言的氛圍。雖然以疾病理論硬套社會事件失之過簡,但其中確實有令人驚異的高度相似:角色上忽而父親、忽而母親的國家機器,無法承受壓力卻又拉不下臉明講,只一昧地說「放心,這都是為你們好」。當民間的抵抗匯聚成形,便搬出專家團來試圖像醫師般告誡「你們不理性、不健康」。沒想到連專家都指出「父母」的問題,只好逕自宣告「反正就是這樣,吃不吃隨你」。
近期民調顯示民間對政府舉措感到失望,深覺政治人物不可信賴。但投身公民社會機制的朋友們,反而對於台灣民間長期忽略自身成長,卻將希望寄託於英明政治人物的現象提出警語。如果以青春期來比喻現在的台灣,那麼我們該如何在這些事件中累積出成熟公民社會的自信,將民間社會帶離「厭食/暴食」循環抵抗的過渡客體又在哪裡?且看再度被「灌食」的台灣社會,這一次將反嘔出什麼大驚奇。
今夜不要攔我!老闆,來客多巴胺!(文/黃文弘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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