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五月,百合漫開。
五月,其後出版了。
兩個獻身文學的孤獨靈魂,誓約要以寫作「活下去」,在摯友五月以絕然不等回音的姿態星殞後,被餘下的那個,活著卻連生活也不是,一一破碎,語言文字皆難以忍受,這是憂鬱的真實面貌,無路可走,死滲入生,一無所有,那個被勉強喚作我的自我無法涵容關係與passion,皆勉強,此時,心理治療,提供了兩把椅子,治療室裡面對面的椅子,比凝聽傾洩而後封印的樹洞更是一個人,可以給出祝福、和退還問號。在終於可以在成人生活繼續行走下去(是帶著從治療室離開的什麼呢?),其後的我說:「我離開那張椅子,不是因為失望…….還是抽象地說:我漸漸從DC這份關係上長出了一絲信任,而這個信任拯救了我。……他不過是執著地想在他的專業裡留住人文精神的根,這是他的驕傲,但這可能也是他的謙卑,他的良心,他如此耗費,成受治療室的苦楚(一個靈敏之心作為一個樹洞的苦楚啊),然後露出那友善而思索的微笑,祝福坐在他對面那張椅子裡的人,能夠走出苦境—這是一個人,初始,我總不相信這是真的,世界太粗暴,心太青脆,人人不過固守位置為己運轉而已,素昧平生,何必理解與祝福?......DC未必在藥物或是所謂心理治療這個步驟上治癒了我,而是以他的存在,漸次說服了我。」(其後,代後記)。
靜默,「以存在治療」讓我深懔,這是怎樣質地的治療?治療者DC的存在又凝了多少深憫的能量方得以如此……誠實/真實 與 涵容溫厚?而這又是有多截然不同於以減少痛苦和失功能認知和因應策略以使案主適應得更好為目標—並以此檢測療效—的現代(醫療保險時代)的心理治療?誠實內省,在治療師的長成和養成過程中,我們又是如何內射/攝/設了「何謂治療」和「治療能走多遠」的想像?
我沒有答案。曾經,年少也如此古典地獻身於Sappho詩神,在選擇進入精神科的門扉時,邊界踏步鸛鳥躊躇,因為治療者將逐漸發展內化的語言,對創作者而言,確是太過快速、成形、實用而暴力—自我凌虐、固化的暴力,於是,狀似偶然卻也必然地,在我還使用談話治療和(成)人作心理治療時,我傾聽、回應我案主的夢和藝術創作,卻避開了案主的書寫,我遠遠隔絕開我的詩、和書寫在治療中;而在更疲憊不堪的之後,我放棄了成人和談話治療,放棄了求解當年著急吶喊拋擲友人S的問句:「為什麼這些話對我的案主有用,卻對我自己,同樣的處境和故事,沒有用!我能相信治療什麼?我到底在作什麼?」,我潛躲進了和兒童的遊戲、藝術治療和更安靜的沙遊,”安然”悠遊至今。兒童治療,於我是「以attachment 依戀治療」,卻忘了能以什麼質地活在存在的孤獨,方能有怎樣的清澈悲憫去和另一個靈魂的存在真實碰觸和連結。
我沒有答案,大樹在霧中,五月的生日又快到了。(文/劉書岑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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