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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事我見
大腸花,一場自我治療的嘉年華

太陽花學運以來,了解群眾活動的人士,自然會擔心運動的集體處境。

在過去的社會運動中,隨著內部壓力的加大,參加的成員個自承受著壓力,而有不同的反應。然而,當整體的壓力達到臨界點,這股壓力不是被當局加以利用,很快就可以達到煽風點火的污衊效果;不然就是向內部反彈,造成內傷,使得團體四分五裂,從此同志變成了不同路線的敵人。

這次學運裡,一向持續關心台灣社會現實的心理專業界,很快就有私下的聚集組織。而台灣臨床心理學會更是否正式發表一篇聲明,提到:「⋯⋯我們主張宜將318學運迄今的立院議場內外周遭環境,視為心理健康的「高壓力/高風險現場」。現場的物理安適程度不佳,且持續存在潛在威脅的壓力,在場學生、群眾、警察等的睡眠與休息皆不安穩,很容易導致損耗性的身心壓力反應。尤其,324行政院鎮壓現場涉及突發的生命威脅與傷害,屬於嚴重衝擊身心的創傷性事件。」在心理專業人士中,單單臨床心理師就有來自北中南東的八十多位,還有許多教授和博士班學生,自主性的加入支援醫療團隊的行列,同時還緊急地開了兩次相關專業的訓練工作坊。

心理的專業介入,並且在運動現場幫助了許多零星的成員。然而,最具有集體療癒效果的,反而是非專業也非心理的活動,也就是運動最後才登場的大腸花。

大腸花指太陽花學運決定退場後,也就是4月7日晚間學生團體代表陳為廷宣布學生將於10日傍晚6時退出立法院議場後,根據網路資料,是由一位署名「大帝音地」的學運參與者,在7日深夜在濟南路上架設桌椅及網路轉播設備,同時在桌前掛起一幅由許多「幹」字構成的海報,開始了「全民開幹」的活動。

大腸花的全名是「大腸花垃圾話大亂鬥論壇」,顧名思義就是完全不同於學運中出現在代表人物發言中的、現場學生各別討論的、形諸網站或報章的各種正式論述。在大腸花的發言,可以是嘲弄的、反諷的、嘻皮怒罵的、甚至是髒話不斷的。簡單地講,可以不再是「好學生」的。

在這次運動裡,當一開始佔領立法院時,當一般大眾還不清楚發生了啥事時,學生的單純形象是獲得民眾支持的重要關鍵。

在歷年來的社會運動經驗裡,當權者總是透過大眾媒體利用各種機會來將運動者貼上暴民的標籤,讓還停留在關心階段的其他民眾就不敢加入。於是運動本身跟社會完全隔絕,䧟入孤立的處境,很快就壓力昇高而內爆了。

因此,不知不覺地,大部分的社會運動都開始走向「好公民」的路線:不會造成太久的交通阻塞、不會留下任何的垃圾、不會有過度激動的情緒、更不會有肢體衝突,而是溫馨、低調、守法、尊重他人權益的。

然而,這樣的「「好公民」、「好學生」的策略應該如何看待,是值得討論的一件事。相對於太陽花學生運動這種方式,公投䕶台灣聯盟就採取不同的態度。然而,暫時不談這部分,先回到「好學生」的問題。

所謂的好學生和好公民路線,本質上,其實是十分壓抑的。參加運動的成員,比起來一般公民,他們的人格往往是更有獨立思考能力的,性格也就更個人化。然而,為了運動,這些個人的性格都要讓位給共同訴求的集體理想了。可想而知,這樣的情形往往無法持續太久。

這一次的太陽花運動,持續了廿三天,恐怕是台灣大型動員的社會運動中最久的一次。在如此漫長的過程中,集體的壓力可以撐的住而沒出現太多或太大的內爆,最重要的因素,恐怕是學生們有對高科技新發明的充分利用。這次運動中,佔領立法院後立刻有iPad將裡面的情形,現場轉播給外面聚集的同學,以及越來越多的加入者。

類似這樣的高科技應用,可以將團體內的溝通做到儘可能的徹底。於是,一方面讓街車盡可能透明化而避免不必要的彼此猜疑;一方面也是讓團體中的每一個人都有參與感,不至於感覺被遺忘,以為自己是孤單的而産生必要的不必要的恐懼。

這一部分的高科技應用,還有許多原來社會運動發展出來的方式(例如,對活動節奏的掌握、集體合唱或共同動作的連結感等等),將運動成員集體或個別的焦慮是盡可能降低了。

然而,好學生角色帶來的壓抑終究十分強大的,再加上運動過程的創傷(例如三二四行政院鎭壓事件),這場活動即使有了上述的活動,還是有很多壓力存在著。

再加上關於運動如何暫時結束的這個難題。

在包括社會運動在內的所有群體活動,都有一定的節奏。從醞釀到聚集,從激動到高潮,都是教人興奮的事,喜悅的情緒主導了一切。然而,高潮以後就不同了。特別是如何從運動轉化成結束,要以如何的儀式來處理這其中的失落感,往往是運動是否可以有一個好的結束,甚至在日後可以持續的重要原因。

關於這兩點:壓力的疏散和結束的儀式,在組織正式的活動安排所能照顧到的面向之外,大腸花都承接的這些功能,以充滿想像力的方式,所產生的轉化的不可思議的。

位於濟南路,以及最後一天在立法院中山南路大門口所「大腸花垃圾話論壇」,讓參加學運的人輪流上台幹譙,其中國台罵不絕(甚至是所有發言者都必須有的),而且透過網路直播,讓所有在場內、場外、甚至不在場的所有運動者都有直接的參與了。這樣的活動從來不是心理學考慮的,但卻達到了療癒的效果。有網友就表示「超療癒,超紓壓。」

在大腸花𥚃,女性學者范雲也必須要幹譙,陳為廷可以半開玩笑地調侃林飛帆,活動成員對領導中心的不足可以暢快諷刺⋯⋯。所有都被允許,就只有整個運動强調好學生式的諭述不被允許。這就像傳統社會中的嘉年華式節慶,平常社會的規範都不必被遵守了,甚至不應該出現。在嘉年華中,規範被癈除了,權力位置被顛覆了,情绪被釋放了。就這樣,不只是整個運動的壓力,像壓力鍋找到了一個堅固而適當的出口;原先隨著外圍媒體產生的造神效果而出現的內部矛盾,也得以化解了。

大腸花活動在太陽花學運中的角色,是十分後現代,十分值得討論的。它扮演了一個相當有趣又有創造力的角色,所產生的效果是繽紛的:不只是在運動內部建立了一個療癒機置,也不只是以嘉年華式的活動化解衝突,還有更多可以討論的。 (文/王浩威 新新聞周刊 2014年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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