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期 2010年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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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生活心識學】
一位學佛人的生活隨筆(十一)

文/陳政雄
(臺北市立聯合醫院松德院區主治醫師)


這陣子醫院的心理治療中心陸續辦了幾場大型研習課程,內容都相當特別,只是有時因為時間因素,或者懈怠的緣故,並沒有全部都參與。其中有一場演講,邀請了心理治療博士候選人來講說精神分析的歷程。講者對精神分析及心理治療的經驗確實令人讚賞,能夠在很有限的時間內以淺白的話語,將精神分析的治療歷程與該具有的思惟,作一番詳細的介紹,也讓與會者有不同程度的學習。在這場演講中,印象最深刻的是演講者回答聽眾提問時的答話內容。講者提到自己身為分析者與被分析者的歷程中,自己也經歷了一般的個案所無法避免的苦惱與折磨,雖然自己就是一個助人者,但在面對分析的歷程中所展現出來的內心動力起伏的種種樣貌與狀況時,仍然無可避免地要身陷於其中而難以自拔。因此講者在最後談到自己的感想時,表示出了類似「不管是作為分析者或被分析者,只能希望潛意識高抬貴手,不要讓我們承受這麼多苦」這樣的心聲。

聽到演講者這句語重心長的感嘆時,我心中不免也有戚戚然的感覺。確實是如此啊!在精神科醫院待久了,經歷過這麼多個人或家庭的哀傷痛苦,不免也要對人世間的苦,生起無奈的感嘆;而人心的錯綜複雜,精神分析師所企圖掌握的潛意識又是如此的隱微,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接觸到真實、了義的佛法,對生命運作的真實面貌有正確的認知之後,恐怕也要像這一位講者一般,只能在心中祈求無災無難、平安幸福了。而從這麼資深的精神分析專業人員口中所聽到的這個感嘆,其實也間接的讓我確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所修學的佛法的確是正確無誤,其真實功德確實更出勝於西方心理治療這一世間法,乃至所有其他的世間法。

「佛法殊勝」這一個理念的廣傳,其實也正是我這段期間以來,在網路空間上發表佛法與心理學相關文章之主要目的。就我個人的理解,我服務的醫院內除了我之外,也有幾位醫師與「佛教」有或多或少的接觸;但是像我如此這般將佛法高舉於各家心理學派乃至其他世間法之上的,應該是絕無僅有就我一人了。事實上,大部分的學佛人所談論的佛法與心理學的關係,其實多半還是將佛法附麗於心理學,將經典法義附屬於心理學之下,而企圖從西方學術的觀點來說服大眾「佛法不是宗教迷信」、「佛法也有其現代性的一面」。只是這樣的作法,恐怕只會造成大眾看輕了佛法,認為佛法也不過是心理學的一個支派,只是兩者使用不同的語言來描述相同的現象罷了。當然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景況,也是因為這些談論「佛教心理學」的人,對於佛法真實義理的不如實知,因此所瞭解的佛法內容是偏頗狹隘,甚至是錯誤地將佛法當成佛學來看待。之所以會如此,我想應該也不是這些人的愚眛無知,因為這其中不乏高學歷的知識份子;而是因為他們沒有因緣值遇真實、了義的佛法,沒有因緣親近真正的善知識修學的緣故。

生活中的苦痛與煩惱,應該是大部分人的共同經驗。然而,身陷於苦惱中的人,真的只能祈求潛意識手下留情嗎?如果窮究一身之力於精神分析的專業人員,對潛意識都如此的無奈,那麼眾人所寄望的深度心理治療,能為這些受盡精神、心理折磨的人,帶來多少希望與解脫呢?事實上,鑽研西方心理治療學派的專業人員,會對潛意識的功能作用產生疑惑與不解,是可以理解的。因為潛意識甚至是集體潛意識的理論學說之建構,乃是立基於個人的觀察與思惟推理,而不是依於可實證、可重複檢驗的科學資料。甚至在精神分析學說建立一百多年後的今天,這一套理論架構依然缺乏科學上的實證性;而在心理學界的地位,也可以說是日趨沒落,不再受到主流心理學的青睞。究其原因,精神分析療法的曠日費時固然是一個因素,但精神分析學界對「潛意識」究竟是什麼,「潛意識」又是如何運作及影響的看法分歧,甚至不斷的自挖牆腳,修正弗洛伊德所提出來的古典觀點,恐怕才是根本的致命傷吧!

弗洛伊德在一百多年前提出「潛意識」的理論學說,認為每個人都會受到這一個隱微的精神功能所影響,而承受許多身心方面的痛苦與折磨。而從佛法對生命實相的理解來看弗洛伊德所提出來的學說,「唯識學」與「精神分析」兩者對心智功能運作的理論與心智功能內涵的詮釋,存在著相當大的落差與歧異。從唯識的觀點來說,每個人都具有八個心識,或者應該說是「一心生八識」:從每個有情眾生的真實心中,出生了八個不同功能、作用的心識而合和運作,才能成就一般人所認知到的「我」,也才有「潛意識」甚至是「集體潛意識」可被心理學者所探究。而深蘊心理學者則相信唯物的科學觀,認為物質性的大腦構造與神經傳導物質等的互相配合作用,才產生了意識、潛意識與集體潛意識等心理、精神功能。雙方在觀點上存在著如此大的差異,勢必不可能彼此的觀點都是正確的,應該只有一種觀點是正確,或者雙方觀點都錯誤這幾個可能。只是,在這歧異中該如何去檢驗孰是孰非呢?

一般學佛人會有機會聽聞到「八識心田」這個名詞,這個名相的意思就是說第八識真實心乃是有情眾生的「心之田」,就如同大地上的田地一般,只要將各式各樣的種子埋入土中,給予生長所需的條件,再加以適當的照顧之後,這些種子就會長養生成蔬菜、稻麥、或各種不同的果實;同於這個道理,有情眾生的心田也可以執持諸法種子,並讓其不斷的受熏染而讓種種心行運作表現或成就種種善、惡、無記果報。這八識田中所執持的種子有良善清淨的,也有邪惡染污的,當然也函蓋了弗洛伊德所提出之「被潛抑、壓抑的慾望與衝動」的種子。這一些被潛抑、壓抑的心理能量其實並不是如弗洛伊德所認知的,被收藏在潛意識內,也不聚集構成潛意識本身。這一些被潛抑、壓抑的欲望衝動也是同樣的熏習成為同類的種子,而被第八識如來藏這一個心田所執藏。

「種子」是唯識學的名相,與一般日常生活中稱果實中的籽為種子的意涵不同。唯識學中所說的「種子」又稱為「功能差別」,可以方便說為是一種具有功能作用的記錄或勢力,也因為有諸法的「種子」存在,才能成就三界六道中的萬法。唯識學上所說的「種子」是無形無色、無法觸摸的,不像果實中的種籽是有形狀、會質礙、可觸摸的物體。我們日常生活中的身口意行的表現,都會因為「現行熏種子」作用的緣故而熏染同類的種子,並且為如來藏所執藏,因此而說是一種記錄;而當同類的種子不斷被熏染之後,就會讓該類種子的性質累積加重,一旦遇到時節因緣時就會「種子起現行」而表現出來,因此而說是一種勢力作用。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常會遭遇到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或「習慣成自然」等現象,其實也都是與種子熏染的現象有關,只是一般沒有聽聞過真實佛法、對生命實相如何運作毫無所知的人不瞭解罷了。

由於現代的人所接受的幾乎都是西方的教育,因此對於人的生理、心理功能,幾乎都以西方科學研究的結果作為真實與否的判斷準則。就拿人的五種感官知覺來說吧,西方的科學研究發現:眼球因為具有水晶體而能將外在環境的光線導入,折射之後可以聚焦在視網膜上,進而刺激不同的感光細胞而產生神經衝動訊號。這一些神經衝動訊號就經由視覺神經傳遞到大腦枕葉的視覺區,於是我們就有了分辨明暗、形狀、大小與動靜等的視覺功能。研究大腦功能的科學家們幾乎是毫不猶疑地相信,緣於大腦不同區塊的細胞功能,配合錯綜複雜的神經連結與神經傳導物質的作用,就使得包括人類在內的生物,可以看得到物體影像、聽得到聲音、聞得到香氣、嚐得出不同食物的味道以及可以有種種的冷熱乾溼之身體覺觸。並且從經驗上可以得知,當我們藉由五種感官接觸不同的刺激,而可以辨別種種不同訊息的同時,其實也連帶的會有情緒、感受與念頭想法等心理現象產生。

例如看到一位流浪街頭的精神病患,可能會對其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甚至撿食垃圾桶內食物的行為而感到不舒服甚至是噁心,但也可能因為看到同樣的景象而心生同情憐憫。也可能平時就是有愛心的人,因此看到該名流浪街頭的病患時會生起想幫助的念頭;但遇到自己感冒生病或工作上不順利被上司指責、心情不好的當天,看到同一位流浪漢病患時,就可能會變得沒那麼有同情心,或者甚至會生起不舒服的感覺。如果依於科學的認知來理解這個現象,同一個人用同樣的眼睛、看到同樣的景象、藉由同一個物質大腦的訊息處理,為什麼產生出來的結果,竟然可以有不同的差異呢?這些不同的情緒、感受,甚至因此而生起的思惟想法,顯然不是用大腦神經細胞、神經連結與神經傳導物質就能解釋。也正是因為如此,科學家們到目前為止,都只能結論這些情緒感受的發生與大腦的功能有關,但到底是如何的有關,則依然是腦神經科學家們深為困擾的謎題。

但如果從唯識學的觀點來看同樣的例子時,可就完全不一樣了。以唯識的觀點來看所謂的「人的構成」,其實可以簡單的分析成「五蘊(色、受、想、行、識)」或「十八界(六根、六塵、六識)」。五蘊、十八界的具體內容,在我之前發表過的文章中也簡略談過,簡單的說人或者說有情眾生,就是由「色法」與「心法」和合所構成。我們平時常常會聽聞到的「身心靈全人照顧」之概念,其中的身所指的就是色法,而心與靈則被含攝在心法內。佛教經典中常會看到類似於「眼色為緣生於眼識」的內容,意思就是說因於眼根接觸色塵之因緣,眼識就會生起;同樣的,「耳鼻舌身意」等五根,接觸了「聲香味觸法」等五塵後,「耳鼻舌身意」等五識也會生起運作。就上面所舉的例子來說,我們因為有「健全的眼睛」與「功能正常的視神經」(兩者合為眼的浮塵根),再加上大腦枕葉的視覺區細胞(眼的勝義根)等眼根俱全的因緣,在看到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流浪漢(色塵)之後,眼識乃至意識就生起而了別眼根所接觸到的景象。當「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接觸到「色生香味觸法」六塵之後,六識心就會相應而生起。這六識心的生起,就讓我們能夠對於所處的環境有見聞覺知的功能,也就是具有了別種種訊息刺激的能力。

我們的六識心乃至八識心王,都具有了別的能力,這也是「識」之基本功能。一般而言,當人的六識心了別了六塵的內容之後(也就是識蘊與色蘊之運作),「受、想、行」三蘊就會生起運作,也就是說,會出現情緒、感受、想法等心理現象與種種作為。受、想、行三蘊是由許多不同的因緣所聚集形成,因此在運作的時候,其所可能出現的組合狀態是無量無邊、難以計數的。是故當我們看到衣衫襤褸的街頭流浪漢這一景象時,所可能引發的情緒、感受、想法,就會受到諸如身體狀況、當時心情、或與這一位流浪漢過去世的善、惡緣等種種條件的影響,而產生不同的差異。因此不同的人接觸同一景象,或同一個人在不同的狀況下接觸同一景象,所引發的心理活動內容才會如此的千變萬化,令人難以推測掌握。

從唯識學的義理來說,有情眾生的八個心識中,並沒有弗洛依德所認知的「潛意識」這一個心,倒是有一個第七末那識,其體性與功能可以函蓋潛意識理論所涉及的全部現象(弗洛伊德錯誤認知的部分除外),甚至還遠遠的深細於西方心理學者所提出來之心智運作的內涵。這一個「末那識」又被稱為「意根」,因為意識心要依於意根存在的因緣才能現起運作,也要依於意根接觸法塵的因緣才能現起運作,因此而稱其為意識生起所依之根──意根。也由於「意法因緣意識生」的緣故,因此每個人日常生活中的行住坐臥,其實都離不開意根的參與,也無法不受意根的影響。因為意根是處處作主的心,而不是如同弗洛伊德所提出之潛意識,影響只及於與潛抑、壓抑的慾望衝動有關之部份,意根影響力之巨大與廣泛,實際上是遠超過弗洛伊德所能理解的。因此在演講中,這一位博士候選人稱潛意識為「命運之輪」,主宰著人們的悲歡愁苦,這種感嘆是可以理解的;而她言談中所透露出來的無力感,實務的臨床工作者也都必然要經歷過。

事實上,在聽到演講者這些慨嘆時,我內心是深深覺得可惜的。以演講者對精神分析修學的熱情來看,其對於生命之奧秘與疑惑的探索,是相當用心的;如果能將這些心力用在真實了義佛法的修學,用在生命實相的修證上,同樣歷經了八、九年的時間,這一些感嘆與無奈,我相信是不可能存在的。因為,從生命實相的觀點來看待演講者所說的「命運之輪──潛意識所造成的精神心理困擾」這一現象,其實也並沒有那麼的無可奈何,甚至根本就不會是無解的謎題。因為如何對治人類這一個隱微而又有重大影響力的心,其實老早就已經有清楚、明確的方法存在這人世間了。依於真實、了義佛法對心識運作的理解,要改變「意根」對一個人的影響,或者說要解決「潛意識」所加諸於人的魔咒,其實並不需要讓潛意識的內容意識化,也不需要去探究那個人的內心動力如何運作,而可以簡單地依於認知行為治療學派所提出的「制約」概念,再加上如實的知見與方法,持之以恆的去踐履,就可以漸次地達成這個目標。

2010年3月26日臺灣臨床心理學會舉辦了一場主題為「跨越與涵容:精神分析與認知行為療法的整合」的工作坊,工作坊的主講者認為這兩種治療模式的整合,需要以精神分析為核心,而將其他治療學派融合進來,才能畢竟其功。但從生命實相的觀點來看,「精神分析」所企圖分析的對象與「制約」的對象其實是同一個;而精神分析所企圖達到的目的,則是需要透過行為治療的基本機制──「制約」的運作,才得以完成。因此,兩者其實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並不存在整合的問題。正確的理解應該是知見(解門)與作法(行門)這兩者,要如何的配合,才能產生最大效益。當然,要達到這一個目標的法門,絕不會是精神分析,而是函蓋唯識學在內的真實、了義佛法,只可惜能瞭解這一點的有緣人,實在是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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