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倫敦Tavistock中心 陳煥昭

1月18日星期三 天氣 晴

行事曆：
10.00am-11.15am 嬰幼兒心智健康理論Theory Overview Seminar
11.30am-12.45pm 工作討論 Work Discussion Seminar
12.45pm-02.00pm 午餐時間 Lunch Hour
02.00pm-03.15pm 嬰兒觀察 Infant Observation Seminar
03.30pm-04.30pm 機構督導 Service Supervision
08.30pm-09.45pm 精神分析理論 Psychoanalytic Theory Seminar

我一直很想知道，難道是因為當年佛洛伊德在維也納，將精神分析團體安排在星期三，所以學精神分析的，都要把所有的事情擠在禮拜三？但至少在倫敦Tavistock中心學習嬰幼兒心智健康（ref:M9 Infant Mental Health）課程的我，每週的這天真是一個充實到不行的一天。這個編碼M9的嬰幼兒心智健康課程，是M.A./Diploma的碩士課程，將焦點放在五歲以下嬰幼兒的心智健康，也是兒童心理治療師的先修課程。

英國的學制是一年三學期，在學期之間的是8月暑假、12月底耶誕新年、以及4月的復活節。在Tavistock唸書有個好處，一次會給一整年所有課程書單的pdf電子檔案，大部分的閱讀資料在沒有版權疑慮下，都可以在pdf檔案中點選超連結，直接用圖書館帳號從網路上下載。除了少數需要再到圖書館影印或借書之外，大部分的閱讀資料、不管是掃描的書頁或是期刊論文電子檔，都可以在電腦上閱讀，或者放到iPad上帶著到處念。不過，想要唸完每週指定閱讀內容，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10.00am-11.15am 嬰幼兒心智健康理論Theory Overview Seminar
一早迎接我的「嬰幼兒心智健康理論課程」，討論的是精神分析重要理論之一：伊底帕斯三角Oedipal triangle。上學期末老師在預習本學期課程時有強調：不要看網路上的以訛傳訛版本！所以請兩位英國媽媽級同學先介紹一下「伊底帕斯王」這個經典希臘悲劇，然後從討論劇本的每個細節，帶進佛洛伊德所描述的伊底帕斯三角。今天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伊底帕斯三角中的父親角色，這是我第一次從這個角度思考父親角色：儘管媽媽跟嬰兒是個親密而溫馨的連結，但仍停留在二維空間互動，爸爸就是要來拉出一個三度空間的三角關係，讓親密關係中的每個人，都可以獲得獨立思考的空間。

然而，伊底帕斯三角如何運用在臨床治療中？心理動力治療師進入一個家庭情境，就是協助家庭不繼續困在原有的僵局中，在家庭裡拉出三度空間的思考。也因為治療師進入家庭，也會製造各種三角形的可能性，而治療師要小心不要過度同理某個家庭成員（父、母、或嬰兒），或者誘發「誰跟誰是同一國」的聯盟幻想。留在觀察者的角色，在精神分析治療裡是如此的重要，因為這樣才有額外的空間來看清楚所有的關係。也許用中文的「旁觀者清」，會更容易解釋治療師不要下去淌混水的重要性。

11.30am-12.45pm 工作討論 Work Discussion Seminar
第二堂的「工作討論」是大家把各自工作上的狀況或個案拿來報告討論，每週都有不同人報告不同的個案，很像是台灣的團體督導。我參加的是五歲以下兒童的嬰幼兒心智健康團體，在這裡討論的是Tavistock發展的五歲以下（Under-Fives）兒童治療：藉由預定5次的家庭評估，來協助處理5歲以下幼兒的飲食、排便、脾氣以及其他的情緒行為問題。最大的挑戰就在於5次評估中，不但用動力的角度來協助父母看到幼兒問題可能的原因，並且期待藉由理解而對於家庭動力與幼兒情緒行為，有著根本性的改善。

今天報告的是一個移民家庭：被轉介的是一個霸道的四歲小女孩，但評估中卻發現，小女孩其實處在一個缺乏界線與成人功能的三代同堂家庭。很感動的是，明明團體只有75分鐘，但討論的深度卻不只是小女孩的全能自大（Omnipotent）行為的意義，還包括在她周遭每個成員，在家庭裡怎麼掙扎地想找到自己的位置；以及三代同堂的各種困難，又是怎樣呈現在治療室裡的對話或遊戲內容。藉由工作討論團體，來討論與思考治療室裡透漏的各種家庭訊息，也期待因理解情緒與行為背後代表的涵義，讓現實多點不同的選擇機會。我覺得很重要的，還有團體討論也是對報告者的支持，讓她帶著很多不同的思考，回去繼續跟這個家庭工作。

02.00pm-03.15pm 嬰兒觀察 Infant Observation Seminar
第三場是「嬰兒觀察」，這是精神分析的基礎訓練之一，藉由學習完全當個旁觀者，觀察嬰兒從出生到兩歲的發展與人際互動。最大的挑戰不在於嬰兒的認知發展與各種溝通，而在於那些流竄在潛意識層面的交流。而這需要透過觀察者的紀錄，詳述觀察中各種微妙的情緒與反應，還有珍貴的觀察者「反移情」（Counter-Transference）思考，也是了解自己與嬰兒的重要管道。

今天報告的觀察者，就被拉進了伊底帕斯三人關係裡，讓我不禁要跟一早的理論課程相呼應。儘管嬰兒只有16週大，但就已經在與環境裡的每個人、包括媽媽及觀察者，交換那麼多的投射（Projection）與投射性認同（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的感覺了！這些投射與認同，每天都在我們周遭發生啊！如果不是用旁觀者的角度記錄下來，誰能夠釐清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要成為一個動力取向心理治療師，學習察覺投射、與投射性認同，果然一直都是一個大課題。

03.30pm-04.30pm 機構督導 Service Supervision
第四場是我參加駐校治療工作，所安排的機構督導，由負責Tavistock外展服務的兒童心理治療師，與所有在這所學校工作的受訓生，一起討論治療與行政事項。我很幸運藉由台灣的工作經驗與相關被督導經歷，讓英國老師幫我背書而爭取到在英國臨床工作的機會。

今天同儕報告的是一個來自混亂家庭的孩子。我有一個感想是：英國的家庭怎麼這麼混亂啊！那個學校明明就在一個算是很好的中上階級區域，但我還沒有聽過任何一個沒有家暴與物質濫用的完整核心家庭：孩子通常有不同的爸爸，父母通常離婚、分居、或從來沒有過婚姻關係；甚至連在台灣可以相對穩定的祖父母輩，也還是家暴、酗酒與單親。這樣家庭的小孩，常常會把滿滿的情緒與未知帶到他們的治療裡，然後再由療程紀錄滿滿地投射到督導團體中。今天被帶來的，就是孩子擔心不被喜愛、而再度被拋棄。這是不是經歷過兒童忽略及虐待的孩子，都逃不過的宿命？每個重逢就代表了分離的威脅性，每個承諾就會帶著各種無法實現的遠憂，「擁有」對他們往往就是跟「失去」常常輪番出現。

08.30pm-09.45pm 精神分析理論 Psychoanalytic Theory Seminar
最後在晚上的九點檔連續劇時段，我還有一場「精神分析理論課程」。一般來說，精神分析理論有幾種閱讀方式：一、從創建這個理論的佛洛伊德從頭讀起（這堂課就是這樣），二、從當代理論回溯讀（嬰幼兒心智理論課是這樣），三、挑主題讀。這個課程在第一年討論的是佛洛伊德文本，第二年會討論其他重要精神分析學者的理論。

也許因為時間是在一天的最後，這個讀書團體常常都會有我意想不到的討論內容，例如上次同學們把佛洛伊德著名的朵拉（Dora）個案，討論成珍奧斯丁（Jane Austen）的古典羅曼史。今天講的是佛洛伊德狼人，除了狼人帶來的夢，今天又討論到另外一個意外境界去：讀佛洛伊德的文本時，大家各自的感覺是什麼？閱讀精神分析文本，總是會被撩撥起太多的情緒，一位女同學說她很難念下去那些女性個案，另外一位男同學則是覺得男個案比較難懂，讓我也去思考，我是怎麼來理解佛洛伊德的？於是，我們怎麼選擇我們想念哪些書、跟隨哪個學派或老師、或者往哪裡走？

最後下課後，剛好有空讓我趕到關門前十分鐘的Waitrose連鎖超市，買下當天烘培的打烊前特價麵包，回家當宵夜吃。是啊！念精神分析總是叫人飢餓，這還只是第二學期開學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