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心理治療暨心理衛生聯合會電子報


期以這份電子報:
  為專業同好印心證境;
  為志學後生燈引前路;
  為困頓心靈尋啟棲處。


專欄

翻滾吧!心靈

——在古今中外、詩詞藝術間,盡情翻滾嬉戲,讓心靈能夠充分運動,獲得健康。

光頭‧大頭‧火車頭——記中國當代藝術家方力鈞畫展「生命之渺」(Endlessness of Life)

臺北市立美術館從2009年4月18日至7月5日,與德國比利菲爾德美術館(Kunsthalle Bielefeld Museum)合作,展出「生命之渺——方力鈞創作25年展」

方力鈞是在六四之後,深具影響力的中國藝術家。在他的畫中,當代慣常標榜的個人主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集體主義;英雄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反英雄;甚至,人也脫下了西裝禮服,跑去參加千萬物種的嘉年華。

因此,崇尚自由的方力鈞,這樣描述他的人生目標:

「我想過一個像野狗一樣的生活,最好不要變成家狗!」

光頭

在方力鈞的每一幅畫中,幾乎都有光頭出現,好似畫家本人。

他們身無長物,既沒有三千煩惱絲、沒有名牌衣飾,更沒有顯赫的聲名——這些在消費社會裡,讓人耗費一生追求的東西,他們都沒有。就像剛出生的嬰兒一般,文明還沒為他穿上衣服,赤裸,卻是純潔(作品1)。

這種單純,有如思想的幹細胞。

當你的腦中佈滿了牢不可破的神經死結,甚至連一百年的心理治療也無法一一解開,這時,就需要一個嶄新的「繞道」(bypass)——想簡單點(simple mind)!

就像方力鈞描述他的創作理念:

「我個人的審美趣味,包括對於簡潔的偏好,以及對於炫耀細節的厭惡。」

他的人生理念也是如此,簡單就好。或許,因為如此,曾經教過他的學校老師還說,當初,他和同儕比起來,簡直毫無特異之處!

電火球

你可以靠近一點!

你可以再靠近一點!

這顆頭顯得愈來愈大,甚至取代了太陽,變成了「衝!衝!衝!」的「電火球」(作品2),開始發光了!真不愧是太陽系的後裔!(作品3

太陽照亮了世界,電火球也照亮了自己的世界。

方力鈞很清楚,自己所照亮的畫中世界:

「畫裡面的世界不一定是真實的,無論是雲彩、人、花朵、昆蟲,都是一種隱喻,不是一種實實在在的形象。」

我們照亮的個人世界,不也是如此嗎?

真實是什麼?沒人知道。至少,這世界的確已經被我們內心的種種投射,給嚴重污染了啊!

饅頭

唐代詩僧王梵志寫下這段怵目驚心的詩:

「城外土饅頭,餡草在城裡。一人吃一個,莫嫌無滋味。」〈城外土饅頭〉

不僅每個人要吃下自己的饅頭,自己也是造物者的饅頭,等待百年後的吞噬(作品4,鄉戀之二)。

可是,我們仍自尋煩惱。古老的寓言反覆以望遠鏡的視角企圖向我們證明:人生不值得煩惱。像是《莊子‧則陽篇》裡,形容某隻蝸牛左右角各有一個國家,兩國常打來打去,「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屍數萬」;而唐人小說〈南柯太守傳〉中,主人翁在夢中享盡榮華富貴的國度,竟是因為一場尋常的風雨,而永遠地消失了的螞蟻窩。

方力鈞筆下的小人國,正如同寓言中蝸牛國、或是螞蟻窩,呈現出人生的虛無與脆弱。就像帕斯卡形容的,人是思想的蘆葦;方力鈞也說:

「一個人也可以算是一根稻草,是漂在大江大河上的稻草!」

火車頭

當一個個光頭聚集起來,那樣數大的場景,真有如納粹集中營的年代。人只是人,沒有任何分別,即使貴為總統或全世界首富,也和平凡人沒兩樣。

固然,集中營是個悲劇,然而,人類豈不是活在一個宇宙的集中營裡?即使彼此間吵吵鬧鬧(作品5),終究是一列開往奧許維茲集中營的列車(作品6,北美館展場有鐵軌鋪設)。就像韓愈在〈秋懷詩〉中所形容的:

「羲和驅日月,疾急不可恃。浮生雖多途,趨死惟一軌。」

筆者寫到這裡,想必讀者的眼前,已經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了!然而弔詭的是,人類常因為認識了死亡,才更能體驗生命;因為面對了死亡,更能放下我執,生命也變得輕鬆!

於是,火車頭並未在地獄裡停靠,反而在強大動力的推進下,繼續開往天堂了(作品7)。

大頭

人都有種大頭病(作品2),常用神的標準來衡量自己。要不是把自己看得太獨特,過度高估自己的能力;要不就是太自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導致腦力不堪負荷,衍生許多心理問題。人也硬要在大小事上面,甚至是心理上,和別人比高下,甚至踩在別人的頭頂上(作品4,鄉戀之二),造成許多人際衝突。

其實,在造物者的眼中,我們只是某種生物罷了!

我們就像嬰兒一般赤裸,都是女媧捏出來的泥娃娃(作品8),有歡愉、有苦痛,人人相似,甚至也和蜜蜂、鳥類、昆蟲沒有太大不同(作品9作品10)。法國哲學家蒙田也說:

「再高的寶座,我們還是用屁股去坐。國王和哲學家都拉屎,淑女們也一樣。」
(Upon the highest throne in the world, we are seated, still, upon our arses. Kings and philosophers shit; and so do ladies.)

蒙田把難以啟齒的隱私,都在陽光下攤開,就是想要說明,沒有什麼發生在人們身上的事是不合人性的,沒有什麼和人有關的事,會是陌生的。如果人類能夠接納自己的不完美,自然能夠獲得「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解放感!

而方力鈞正是用這樣的幽默感,將一切的醜陋都昇華了。光頭的他,對著大家,咧嘴而笑:

「與其扳起臉孔,不如開個玩笑吧!」

於是,地球這艘「諾亞方舟」,在笑聲中,勇敢航向宇宙了!(作品11

無限延伸

  1. 方力鈞的藝術家網站
  2. 臺北市立美術館展覽資訊

——經授權轉錄自:Kaspar's Studio

情定大醫院(九)——都是他太激動!

有一天,一位白髮蒼蒼的媽媽,帶著她的兒子來到急診,要找精神科醫師。她的兒子喃喃自語、比手劃腳,無視於外界的存在。媽媽一見到K醫師,便說:

「醫生啊!我的兒子又發病了,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K醫師說得很有自信:「沒問題!我們一定會用心幫忙你們的。」

媽媽很感激地說:「醫生,你人真好!不像上禮拜我來的時候,醫生有夠野蠻,竟然把我兒子綁起來!看他一直掙扎,我好不忍心……」

K醫師解釋說:「上次來的時候,他可能很激動喔!」

媽媽頻頻點頭,看來非常很有同感,說:

「對啊!上次那個醫生真的是太激動了,把我兒子綁起來也就算了,還在他身上打了兩支針!」

同樣是「激動」,但醫生與家屬的標準不同。在這則故事裡,雖然是兒子比較激動,但媽媽認為他並不激動,反而是醫生太過激動了。

醫生真的太激動了嗎?根據民國96年7月修訂之《精神衛生法》規定:「精神醫療機構為醫療之目的,或為防範緊急暴力意外、自殺或自傷之事件,得拘束病人身體或限制其行動自由。」患者可能因為過於激動,以致於醫師必須開立約束醫囑;但法律限制醫生,不能因為自己太激動,而綁病人洩憤。

患者固然激動,但在家屬難以面對他生病事實的情況下,可能會用否認(denial)的心理防衛,來淡化病情的嚴重性。甚至,把這份焦慮轉移(displace)到醫生身上,認為激動的是醫生,而不是自己的兒子。同時,長期生活的不安全感,造成對人的不信任感。家屬認為,別人都會來欺負自己,不可能來幫助自己。於是,理所當然地認為——醫生找機會要欺負我兒子。

一樣的約束,三樣的心情。醫生、患者、家屬之間,實在需要更多的同理,以及溝通啊!

——經授權轉錄自:Kaspar's Studio

情定大醫院(十)——萬一爆炸,怎麼辦?

有位老先生,因為突然間開始神智錯亂、胡言亂語,被家屬緊急帶到醫院。

B醫師研判,老先生處在「譫妄」(delirium)狀態,屬於一種急性的意識狀態改變,通常是身體疾病所引起。他馬上為他作詳細的身體檢查,並且語重心長地,向老先生和焦急的家屬解釋病情。B醫師說:「我很懷疑老先生有腦內出血,因此,我建議他要接受『核磁共振』(MRI)掃瞄,看看腦袋裡是否真的有出血的狀況。如果有出血的話,接下來就要我們就要安排……」

老先生不等醫生說完,就很生氣地插話進來:

「啥!瞎米?要作『核能』共振!萬一爆炸,怎麼辦?!」

老先生把「核磁共振」聽成「核能共振」,並且作了「災難化的思考」(catastrophic thinking),認為既然是「核能」,就一定會「爆炸」。因此,講出了這段令人啼笑皆非的話。

看得出來,大眾對於「核能」有著相當的恐懼。然而,許多人不知道的是——醫院也是「核能」的!許多檢查,需要把「放射性物質」從血管打到身體裡,才能確定病灶的位置與程度,像是:「心臟血流灌注掃瞄」、「骨骼掃瞄」、和「正子掃瞄」等。只要劑量和方式在安全範圍內,「核能」反而是幫助人類的好朋友。然而,「無知」於真相,非理性的思考就會插進來,為我們帶來許多不必要的恐懼。

同樣的狀況,也出現在大眾對於「科技」的擔心。大眾學習新知的速度,常常趕不上科技發展的速度;而老人家認知能力退化,要能夠學習新知,更不容易。再加上科技所能保證的有限,「未知」的事情仍多,「不確定性」(uncertainty)仍強,讓人感到害怕。

「無知」,或是「未知」,都會使人恐懼。但,我們可以選擇兩種方式來面對:一種是減少「無知」。藉由醫師或媒體,得到正確的醫學知識,增加「掌控感」(sense of control),讓地球上恐懼的版圖縮小。

另一種是接納「未知」。學習和「未知」共同生活,接受「不確定性」,放下掌控一切的慾望。

畢竟,人的能力,終究是有限的。

——經授權轉錄自:Kaspar's Studio

回60期電子報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