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心理治療暨心理衛生聯合會電子報


期以這份電子報:
  為專業同好印心證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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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

【日常生活心識學】一位學佛人的生活隨筆(二)

筆者案:自從在網路上發表文章以來,已經一段時間。最近接到一封過去在醫院共識過的學弟寫來的電子郵件。他也是個學佛人,對禪有興趣也頗有研究。他看到我在文章中對鈴木大拙的評論,深深地不以為然,因此就寫信提醒我並表達他的看法。這一種反應,其實是可以預期的,因為就如我在文章中所說的,目前的學禪人普遍都被教導了錯誤知見,都將「禪定」或者「禪學」當成了中國禪宗的禪。為了幫助這一位學弟,也為了其他有同樣想法的人,因此就利用寫生活隨筆的同時,也寫數篇與鈴木大拙相關的文章,與其他篇隨筆交叉發表來回應這一位學弟,也盼望能因此而利益其他學人,讓大家對中國禪宗有更正確的瞭解。

親愛的學弟,自多年前你離開醫院,已經一段時間了,沒想到你我的再交會,不是在精神科的專業領域,而是在宗教的範疇。你的來信真的讓我感激萬分,因為對一位作者來說,讀者的回應是相當重要的事情,一方面可以讓作者瞭解所寫的文章是否有人閱讀,一方面也讓作者知道是否達到了原本預期的目的。儘管你來信的內容意圖反駁我的看法,但這並不減損我對你來信的感謝。我知道如果不清楚的一一指出鈴木大拙的錯處,你是不可能接受我對鈴木大拙之評論的。即便我在前一封信中已經提供你某些網頁連結,期盼你能在閱讀這一些文章後生起對中國禪宗正確的知見,但你應該會看不下去,也看不懂的。坦白說,你一定看不懂我提示給你的文章及電子書,因為在幾年前我就跟你一樣,也看不懂這一些資料,更對於有人公然評論眾人公認的禪學大師,批評各大法師深深不以為然。但幸好我沒有太強烈的慢心與眷屬欲,沒有被這一些眾人所認同的錯誤知見繫縛,反而是下定決心要把這一件事情弄清楚,看看到底是批評諸大禪師的人貢高我慢(對於自己當年生起的這種想法,要深自懺悔),抑或是諸大法師真的都錯了!就算不從生命實相這一個觀點來追究,也要從學術角度來認定是非,這是一種做學問求真求實的態度,相信你應該也會同意才是。當然,幾年後的我是如何看待這一個問題,答案已經很清楚了,否則今天你就不會寫信來糾正我,我也不會有回覆你來信的因緣。因此,你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就如同數年前的我一樣,想到自己多年來所認同的觀點,所認定的「真理」竟然被批評得一文不值,想到自己可能蹉跎了數十年去學習一種錯誤的「知識」,潛意識當中所生起的驚恐,應該是相當駭人的。

今天你願意寫信來質問我,就表示你已為自己開啟了一個善緣,如果能因為澄清討論的過程中讓你瞭解什麼才是佛法、什麼才是禪的話,對你自己而言是功德一件;如果能因為對你的公開回信而讓許多與你相同,也是心存懷疑、不認同我的說法卻又沒有因緣寫信質問我的網友們,能因此而對佛法、對禪產生正確的知見,你的發難質問造就了許多網友未來親近正法的因緣,這是功德無量的作為。現今就以你所指定,認為可以證明鈴木大拙確實瞭解「禪」是什麼的書籍——《禪與生活》中的第七章〈禪的無心說〉之內容舉例說明,讓你知道我對鈴木大拙的評論確實沒有誤解他,鈴木大拙本人確實不懂中國禪宗的真諦,他在眾多著作中所講述的,其實都只是禪學或佛家哲學而已。《禪與生活》這一本書是由志文出版社所印行,志文在早期發行了許多與精神分析、禪學或佛學相關的書籍,對身處那個苦悶年代的人之空虛心靈,起了不小的滋潤作用。但是在這其中的鈴木大師系列叢書,其實也造成了臺灣許多醉心於佛法、禪宗的知識份子相當大的誤導,讓知識人認同了錯誤的知見而不自知,這也是一件讓人感到相當遺憾的事情!

在這本書的第162頁,鈴木大拙提到神秀與惠能兩人所寫的偈頌時說道:「神秀的看法並非不對,因為我們很有理由認為神秀老師亦即惠能老師五祖弘忍大師,也具有同樣的看法,只是沒有像神秀那樣明白地表示出來。」神秀寫偈頌,並不是閒來無事、吟詩作對,而是要拿出自己畢生參學之所見、所證來交與五祖驗證。因此偈頌的內容自然是神秀的參究心得,如果依鈴木大拙之言,則顯然鈴木大拙認為五祖弘忍是認同神秀的參禪心得,或者說五祖弘忍對禪的所悟與神秀是一樣的。然而事實真是如此嗎?神秀、惠能與五祖都是唐朝的古人,距離我們如此的遙遠,要如何去還原事實的真相以確定鈴木大拙所說的是真是假呢?恐怕也只能從《六祖壇經》中去追究了。在我寫的文章【只有一種或多種精神分析?——談唯識學與諮商治療(九)】中提過,五祖為了要激勵弟子們精進,不要蹉跎歲月、沉淪生死苦海之中,因此要眾弟子各書參禪心得呈上,若入得門來就將衣缽傳承與他。五祖大弟子神秀當仁不讓地呈上一偈以表自己多年參學之所證,以示不枉為五祖門下之首座。五祖看過神秀所寫的偈頌之後,於三更天喚神秀來確定該偈是否為神秀所寫時,說了這一些話::「汝作此偈,未見本性,只到門外,未入門內。如此見解,覓無上菩提,了不可得;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不生不滅;於一切時中,念念自見萬法無滯,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實。若如是見,即是無上菩提之自性也。汝且去,一兩日思惟,更作一偈,將來吾看;汝偈若入得門,付汝衣法。」

在這一段話語中所說的「無上菩提」,其實就是「般若」,也是禪宗參究的標的——真實心。如果真如鈴木大拙所說,五祖的看法與神秀一樣,為何在神秀寫出偈語之後並沒有認可神秀,反而說神秀的見解只到門外,並且要求神秀重作一偈?五祖給了神秀另一個機會,並且表示若新作之偈入得了門,就會將衣法交付與神秀。然而為何被五祖點評之後的神秀,竟然是「又經數日,作偈不成,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猶如夢中,行坐不樂」呢?由此可見,神秀唯一的見解被五祖否定之後,已經沒有別的看法,因此才會不知所措了。神秀是五祖弘忍座下的大弟子,如果五祖的看法(自然是對參禪的所證)與神秀的看法一致的話,五祖應該是要慶幸傳法有人,應該會很高興的將衣法傳給神秀,並授記其為六祖。然而五祖終究沒這麼做,反而告訴神秀說他的知見只在禪門外,還無法覓得無上菩提。可見五祖的看法——也就是所證的無上菩提,與神秀偈中所表達的意涵,是有相當大的差異存在的,而究竟五祖的看法是什麼,恐怕當時甚至是晚年的神秀仍然猶未夢見在的!鈴木大拙這一番見解,顯然是對禪宗參禪究竟意在何處毫無所知,竟認為有所見地、有一番意境即是中國禪宗參禪的目的,才會認為五祖的看法與神秀的看法是一樣的。

鈴木大拙接著說:「其實,弘忍的看法可以用兩種方式表達,既可以用神秀的方式,也可以用惠能的方式。」大家都知道,神秀所寫的偈頌與會能所寫的偈頌,在知見上是相反的,是兩種不同的修行功夫。如果依鈴木大拙所說的這一句話來看,五祖的看法到底是什麼,竟然可以用兩種完全對立的方式來詮釋?通常一個看法,可以用正反兩種觀點,甚至是更多觀點來論述的,其實就只是一種人為構思的學術思想,而不會是事實,因為事實永遠只有一個,而不會有兩個或更多個。好比說「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鬼」這個問題,答案應該只能是有,或者是沒有;而不會有也對,沒有也對;更不可能相信就有,不相信就沒有。「到底有沒有鬼」這件事情之所以還會有很多說法存在,其根本原因就是因為我們尚無法證實何者才正確。但是有智慧的人應該就會知道,答案永遠只有一個,只是我們目前缺少實證資料來將這一個問題從「想法」定位成為「事實」罷了。

自古以來,禪師畢生出家修行,斷絕外緣努力辛苦參究禪的真義,無非就是要證得這一個實相心,這一個實相心就是靈山會上 釋迦佛所說的「正法眼藏、涅槃妙心」,這一個實相心也是禪宗開悟破參、明心見性所指向的標的。五祖弘忍是眾所公認的證悟禪師,對一個開悟的禪師而言,什麼是他的看法呢?當然不會是五祖的「禪學思想」或「佛教哲學」,而應該是五祖對禪的所證了。上一段文章已經說過,神秀對參禪的所證並不為五祖所認同,因此顯然地五祖的看法是不能用神秀的方式來表達的;那麼,,惠能的「菩提本無樹」偈頌是否表達了五祖的看法呢?如果惠能的看法與五祖是一樣的,那表示惠能在寫出偈頌之時,就應該已經開悟了;可是為何五祖還是說他「尚未見性」,也不在那時交付惠能衣法,反而是暗示惠能在三更天時到其禪房中,親自為惠能講授《金剛經》之後,惠能才得以「言下大悟」?五祖在確定惠能開悟後,立即密付衣法與六祖,並令其往南逃命。由慧能見道得法這一件事情進展的過程,我們也可以瞭解,惠能在寫出「菩提本無樹」那一首偈頌時,其實也尚未能表達出五祖看法的。五祖弘忍的看法,是要等到三更天為惠能解說《金剛經》之後,才能被惠能表達出來的!

然而,鈴木大拙為何要說,五祖的看法可以用神秀的方式,也可以用惠能的方式表達呢?在這裡我們或許可以試著來想像一下鈴木大拙的內心想法。惠能證悟後五祖立即交付法衣一事,是可以說明「五祖的看法可以用惠能的方式表達」這一觀點,但這一觀點要在惠能悟後才能成立,而非在惠能寫出偈頌之時,但我認為鈴木大拙本人對於這一點應該是不瞭解的;再者,五祖令人保留神秀所寫之偈頌,並要求門人誦讀,表示會有大利益這種作為,可能是鈴木大拙據以認為五祖弘忍認同神秀看法的事證。然而,五祖的這種作為,並不是因為「神秀的方式表達出了五祖的看法」,因為五祖知道神秀根本還未見本性,尚未證悟。為什麼我敢這麼肯定的推論呢?因為除了五祖對神秀偈頌的評語之外,在《六祖壇經》中也提到,五祖尚未看到神秀所寫的偈頌之前,其實「祖已知神秀入門未得,不見自性」。那麼,五祖為何還要其門人讀誦神秀之偈頌,並開示弟子們「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我個人認為有幾個可能性:其一是為了安撫擁護神秀的眾多弟子,避免那些人製造事端,也可以保護當時被五祖刻意低調安置在槽廠的惠能。因此,五祖在看完神秀之偈頌後,並不當眾評論神秀所作之偈頌是否入得門,反而直接要弟子們依神秀偈頌中的方法修持,製造五祖讚可神秀的假象以安撫眾人之心;然而五祖卻在私底下,夜深人靜的三更天,叫神秀來其禪房告訴他尚未入門,以免神秀也誤解,錯以為自己開悟了而犯下大妄語的惡業。五祖不在大庭廣眾之下宣佈神秀的偈頌不及格,應該就是擔心其他弟子的情緒反彈,也顧及神秀的顏面。五祖這一個心思連鈴木大拙這一位禪學大師都瞞過去了,擁護神秀的徒眾自然是無法識破的!

五祖要其弟子們依神秀之偈頌修持的第二個原因,可能是真心為弟子們道業著想。依《六祖壇經》記載,惠能到五祖處求法,卻只被安排到槽廠破柴踏碓。經過八個月的時間,五祖有一天碰巧遇到惠能時,對他說了一些相當耐人尋味的話:「吾思汝之見可用,恐有惡人害汝,遂不與汝言,汝知之否?」。五祖為何會如此說呢?按理說,同門師兄弟,如果有人慧根深利,能悟得師父之所教授意旨,其他人應該要為其慶賀才對呀!然而五祖卻要為惠能擔心,唯恐被惡人所害,在清淨佛門中竟然要擔心這種事情,這一點確實令人難以理解。其實惠能所擁有的,並不是什麼無價的希世珍寶,而只是對參禪、學佛的正確知見,為何會有惡人想加害於他呢?加害於惠能之後,也得不到惠能的智慧,加害惠能有什麼好處?可以理解的是,應當與當時的派系利益有關吧!惠能在當時五祖門下弟子中的印象是「獦獠」,弟子們對惠能可說是極為鄙視的。如果惠能的所證正確,並且被五祖認可授予衣法,甚至正式繼位為六祖之後,擁護神秀的弟子們一定會無法認受這一個「獦獠」成為繼承人,而更無法忍受的恐怕則是喪失他們在寺院中已經建立的既得利益。因此,如果讓這一些人窺知五祖可能有意立惠能為繼承人之後,難保這一些心性不正、性障還很粗重的神秀擁護者,不會起惡心殺害惠能以保住他們的既得利益(而顯然五祖一直在防範這一個可能性,因此一直對惠能很低調)。這一種情況在目前的社會上其實屢見不鮮,往往寺院的老住持過世往生後,為了擁護誰當新住持,各自的信徒們就會出現許多的衝突磨擦,甚至對簿公堂、鬧上社會新聞。這種凡人的私慾所產生的惡意,應該不會只存在當今的社會上吧?從《六祖壇經》上也看得到,與世無爭的清修道場,仍免不了世俗紅塵的污染。

也許有人會說我這種解讀,是否「甚解」了呢?是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其實不然!在《六祖壇經》的記載中,五祖不是只有一次表達過這種擔心。五祖第二次表達這種擔心,是在惠能將其偈頌請人代為書寫於牆壁上,眾弟子看過之後。《六祖壇經》的記載中提到「祖見眾人驚怪,恐人損害,遂將鞋擦了偈曰:亦未見性。」五祖怕他人損害什麼呢?是怕寫在牆壁上的偈頌被他人損毀嗎?當然不是!五祖怕的是因為這一首偈頌被眾弟子嘆為奇文,恐怕有心的弟子們產生聯想,擔心利益的喪失而起了損害惠能的念頭;雖然將惠能偈頌擦了,也公開表示惠能亦未見性,但是五祖的擔心並沒有因此而稍減少。不久之後,五祖於三更天將惠能召喚至禪房,為其講說《金剛經》,之後便將頓教之法門及黃梅衣缽傳與了惠能,並立其為六祖。問題是,這時的五祖卻交待惠能「汝須速去!恐人害汝。」這是五祖第三次表達了他的擔心,而且是很認真的,否則就不會要求六祖馬上逃命,並且親自搖船送惠能一程,以確保惠能安全。五祖為了保護惠能性命安全,甚至還稱病不上堂以拖延時日,避免弟子們詢問之下,提早讓衣缽已傳與惠能的消息走漏,對惠能的身命安全就會造成威脅了。

由於五祖知道其門人中,有一票私心擁護神秀的徒眾,可能會為了名聞利養而加害於惠能,因此才將神秀所寫之偈頌保留下來,並且要求徒眾們修持。神秀在其偈頌中很清楚的表示,人心都會染上無明塵垢,因此必須要常常的拂拭,才能保持心之明鏡的明亮。神秀的擁護者中,就是有許多心之明鏡被塵垢染污的人,因此才會為了私人利益起害人之心,不曉得要將有限的生命用於道業的修持。五祖要弟子們修持勤拂拭的法門,應該也是要暗示這一些別有居心的弟子吧!如果這一些人真能好好掃除自己心鏡上的塵垢,確實是可以「免墮惡道、有大利益」的!只可惜五祖的用心,眾弟子終究會不得,因此才會在五祖之後,擁立神秀為大禪師,並以神秀「以定為禪的漸修法門」這種錯誤知見,而與六祖所傳的「明心見性」禪法分庭抗禮,也因此而產生了唐朝時期禪宗「南頓北漸」、「南惠能北神秀」的現象。而鈴木大拙也錯會了五祖的用心,以為五祖令眾人依偈頌修持就代表五祖認可神秀的知見,以為因此就可以認定,「五祖的看法也可以用神秀的方式來表達」。這種知見上的錯會,也怪不得鈴木大拙,因為對禪的錯解,自神秀之前就已經是如此(否則神秀從哪裡學到這種錯誤的知見),自神秀之後情況更嚴重。鈴木大拙身為一個日本人,又長期接受西方文化薰陶,因此無緣出生在佛法所謂的「中國」,(中國意謂有正法弘傳的國度,因此目前佛法的中國是臺灣)也無緣聽聞真實佛法,會建立出這種錯誤的見解,其實是很可以理解的。

常有人說惠能去參見五祖前,在客店聽人誦讀《金剛經》時,就已經「心即開悟」,但是這種看法是有問題的。如果六祖在聽聞客人誦讀《金剛經》時就已經開悟,那麼當惠能在三更天聽五祖為其講解《金剛經》時,就不會出現「言下大悟」的反應,也不需要等到那時才能說出被五祖認可的心得;而是應該在聽五祖講解《金剛經》前就可以寫出被五祖認可的話語。然而,惠能的偈頌未被五祖認可卻是《六祖壇經》上所清楚記載的事實。而因為惠能在聽聞五祖解說《金剛經》,因而證悟所說的這些知見被五祖認可了,《六祖壇經》才會載明「祖知悟本性」這句話,可見惠能是在這時,其看法才與五祖的看法一致的。自古以來禪宗的開悟,就只有悟與不悟的差別,沒有少悟或多悟,也沒有大悟或小悟,更不會有漸悟的問題。因為悟只有一種,而依前面文章的說明可知,惠能與神秀在寫偈頌的當時都沒有開悟,因此神秀與惠能在寫出偈頌之時,其知見看法是迥異於五祖的看法的,因此鈴木大佐所說的「弘忍的看法可以用兩種方式表達」這一觀點是有錯誤的。

鈴木大拙說:「弘忍的看法可以用兩種方式表達,既可以用神秀的方式,也可以用惠能的方式。」問題是,證悟的標的可以有兩種嗎?換句話說,實相可以有兩種嗎?如果有人真要為鈴木大拙護航,說他的觀點沒有錯誤,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存在。也就是說,在鈴木大拙的觀念中,認為證悟的禪師五祖弘忍所要教授其徒眾的,只是一種「禪學」或一種「佛教哲學」,而不是生命實相的義學。前面說過,能用正反兩種方式來詮釋的,就只能是一種學術思想,而不會是事實。鈴木大拙在其書中提到中國禪宗時,常喜歡使用「禪定」及「禪學」的名詞。可見在其深心之中,在其潛意識內,一直都將中國禪宗當成一套哲學系統來研究,一直都將參禪當成是生活態度的重新建立或個人心境的徹底調整,而不是對生命實相的探討。也難怪在其論述當中,可以出現許多互相對立甚至是與現象矛盾的說法,而還認為那就是禪的意境。因此,在禪學大師鈴木大拙心目中的禪宗「證悟」,恐怕就是不拘膩於世俗觀點、瀟灑自在而不執著的人生觀吧!?這一種思惟,其影響相當廣泛,不但將證悟世俗化、將禪世俗化,也將般若實相世俗化。例如強調內觀的十日禪,就告訴其隨學者「內觀是時時刻刻對內在實相的觀察」,要學人時時觀察自己身上的實相,「當你觀察實相時,它是一定會改變的。它一直不斷地變化,而你仍然覺知它。這就是內觀。」問題是,會隨著覺受、情緒不同而改變的,能隨時變化的還可以稱其為真實嗎?再如一般對禪誤解的人,總是喜歡說「生活禪」、「茶禪一味」甚至是「聲空不二音樂禪」等名相,問題是這一些所謂的禪,只是一些生活態度或生活意境,與中國禪宗參禪證悟明心一點關係都沒有。難不成那一些標榜「某某禪」的學人,個個都成了證悟的大禪師了?另外社會上也有「清涼菩提」、「環保菩提」、「草根菩提」這一些名詞出現,好像只要作環保、作公益、行善布施就可以獲得「菩提」。問題是五祖弘忍所說的菩提是「無上菩提」,是要窮一生心力、辛苦參究才能證得的,不是作環保或行善布施就可以自稱為得菩提。由這一些社會上所出現的現象也可以知道,禪法已經被世間人世俗化到難以想像的程度了。

話題再拉回來本題,神秀所寫的偈頌顯示出其知見如同聲聞人一般,將現象界計為真實,害怕會因為染著而無法出離生死,因此才認為修道就是要時時勤拂拭以免得被染污。這是標準的著於有、落於一邊的知見;而惠能的「菩提本無樹」一偈,固然意境不凡,遠超出神秀的境界不少,但仍然落於一切法空的計執中,也落於空的一邊。兩人所說的都落於空、有兩邊,都不是禪宗開悟的中道心,也不是《金剛經》所要指向的金剛心。如果五祖的看法,可以用神秀的方式表達,也可以用惠能的方式表達的話,那五祖應該要印證兩人都開悟了。但為何《六祖壇經》中並沒有五祖認可神秀證悟的話語?為何五祖要數日不上堂,藉此來掩飾衣法已交付與惠能之事實?甚至藉此來拖延時日,讓惠能可以順利南行免遭賊人所害?如果神秀也被五祖認可為開悟了,為何其他弟子在聽到五祖表示衣法已南行之後,一票人立即快馬加鞭要去追惠能呢?這一些《六祖壇經》中的細節,學弟你要深思,可不能輕易放過才是啊!在此再一次附上一個連結, 〈人間佛教(連載三)〉這一篇文章內容也談到了許多參禪的相關知見,對於有心探究中國禪宗的你,應該會有很大幫助的!(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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