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心理治療暨心理衛生聯合會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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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

翻滾吧!心靈

——在古今中外、詩詞藝術間,盡情翻滾嬉戲,讓心靈能夠充分運動,獲得健康。

搶救《明日的記憶》主角——如何撫慰失智的心靈?

有個很健忘的老人,出門不是忘了帶柺杖,就是忘了帶雨傘。

某個晚上,他回到家,見到妻子,很興奮地舉起手上的傘,說:

「妳看,我今天沒把傘丟了吧!」

妻子愣了一愣,說:

「可是,你今天出門沒帶傘啊!」

日常生活中的健忘,常是旁人笑料的來源。看見別人對自己的錯誤竟渾然不知的樣子,滿足了我們的優越感。

旁人能夠輕鬆面對,但健忘的主角,是否能夠對自己的尷尬一笑置之,倒不一定了。2006年榮獲日本奧斯卡數項大獎的電影——《明日的記憶》(Memories of Tomorrow)中,男主角佐伯雅行對自己的健忘,是完全笑不出來的;而他身旁的人,都哭著。

人格的問題:你自虐而不知嗎?

佐伯在醫院情緒崩潰的一幕,令人印象深刻。

那時,醫生指著腦部影像,指證歷歷地告訴他:

「毫無疑問是老人癡呆症!這個狀況,抱有希望是很難,目前,沒有阻止進行的藥!」

佐伯本來就心情不好了,而醫生像上帝一樣宣判罪行與懲罰,簡直是在傷口上灑鹽,逼他在劇痛中,承認那裡的確有個傷口。

佐伯憑著過人的自我要求,成為東京上層社會的佼佼者。當自己一再因失憶而表現失常,往昔那個不斷「鞭策」著自己力爭上游的超我,此刻可真的在「鞭笞」自己了!他慣常也依賴著上司虐待狂似的眼光,作為自我形象的鏡子,此刻,他見到鏡中無能的自己,再也無力討好、取悅上司了(會是久居心中的雙親形象?),他的自戀受到嚴重打擊,陷入憂鬱。

然而,他還掙扎著,想打破這種無力感,透過貶低對方,要否認眼前的事實。他輕蔑地指著醫生的鼻子問:

「你幾歲?做了幾年醫生?」

醫生照實回答,說自己作了十年的醫師。見到佐伯不屑的眼神,醫生的自卑感似乎也被挑釁了,在兩方的權力角力中,要再度佔回上風。醫生很堅持補充:雖然只有行醫十年、不好意思自己是該醫院診斷經驗最多的、也可以介紹佐伯到別的病院、或給其他年紀比較大的醫師診斷,但若佐伯為此推遲治療是不聰明的……

這些話語,引來佐伯更深的挫敗感,他百口莫辯,索性「行動化」了,突然用力翻倒桌上所有的東西。片中無論是憤怒、或是悲傷情緒,大都很直接,沒有太多藝術包裝,卻顯得真實。毫無美感可言,但,這就是現實。

他把對失憶的憤怒「轉移」到醫生身上,把自責與自卑的難堪感受,「投射」到對方身上,指著醫生大罵:

「你覺得是別人的事嗎?發現別人生病快樂嗎?!」

其實,是佐伯害怕自己的失憶終究不是別人的事、也害怕別人像自己一樣無法接受生病的自己。

他大吼大叫,不僅衝出診間,竟還衝到醫院頂樓,甚至站在欄杆外面,攻擊慾轉向內,變成自我毀滅的衝動。

凡人失落了健康,已有不少傷痛;若還加上人格因素,難怪佐伯會如此地痛苦!

存在的問題:收割生命,靜候死亡到來

隨後,佐伯終於道出他的真實感受,就是希望醫生能夠發揮他的同理心,而不是一副樂見別人痛苦的樣子。令人意外的是,醫生作了一段自我揭露,說他爸爸也得到一樣的阿滋海默病。佐伯逐漸覺得他的生命經驗被理解了,劍拔弩張的空氣消失了,配樂也變成遙遠而懷舊的豎琴旋律。

醫生敘述了他的存在觀點:死是人的宿命,老也是,還有生病;儘管如此,也不是什麼都不能;或許能用新藥,總有能夠做的事,希望佐伯先生也能作自己的事,不要放棄……

佐伯後來能夠從撰寫日記、製作陶藝、參與女兒結婚生子,實現他活著的意義,也可能受到那幾句話的影響。當他學會接受了人生無常的真相,也才能做好心理準備,找尋可以終老的莊園,靜靜地坐在輪椅上,迎接人生黃昏來到。

性別的問題:學習女性的彈性特質

當那激動的一幕過去,他跌坐在醫院的樓梯間,害怕被拋棄的憂慮驅使他問身旁的妻子枝實子:

「我不是我了,你也沒事嗎?」

妻子說:

「不會沒事的,我也會害怕。」

他說:

「我沒有自信!」

妻子說:

「不要悲哀的樣子,你們總是這樣,那樣子,逐漸只會變成自己一個人……我覺得出大事,你總是不在!可是我,無論發生什麼樣的事都忍耐。因為是家人,我在,我一直在旁邊!」

兩人在片中首次相擁,卻是哭泣。其實,佐伯的解救之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枝實子長期獨自面對家中種種變故,來自女兒的、丈夫的,她學會彈性地適應現實。而佐伯個性漠然而壓抑,其實是不斷在逃避問題。他尚未學得在現實粗糙的地面上,安全降落的方法。他以卵擊石,總是弄得遍體鱗傷。

這也是女性主義心理治療所主張的,社會對男性的要求,包括:對情感的控制、過份強調竭盡全力與控制、對社會成就的執著,對男性都可能是一種實質上的壓迫。若佐伯能向她的妻子學習到親密關係的能力、表達情感的能力、自我揭露的能力、接受自己的脆弱、創造合作而非控制的關係,他的人格會變得更柔軟,更能適應生命的種種變故。

太多無解的問題:陪伴就是了……

生命是一座山。

佐伯入山時,追隨著他所愛慕「少女」輕快的步伐。在燒製陶杯的工坊裡,愛的火苗亦滋長著,這位少女後來成為佐伯的妻子。但當佐伯出山時,僅能以陌生而禮貌的眼光,注視著眼前的「熟女」。他無人似地走在前方,妻子無言地在身後追隨。

生命反轉了;也不再有機會反轉了。

還好,茶杯恆久遠,一只永流傳。

當佐伯不再有任何記憶,當枝實子、女兒與她的外孫女將在某個明日過世,只有那刻有「枝實子」三字的陶杯,還會安然地活著,回憶起兩人相伴時,何等甜蜜的光陰!

——經授權轉錄自:Kaspar's Stud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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