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期 2011年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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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生活心識學】一位學佛人的生活隨筆(二十三)

文/陳政雄
(臺北市立聯合醫院松德院區主治醫師)


之前的文章中談到過,不動心或不被衝擊,是很容易與漠不關心或隔離自己的情感混為一談的,尤其是對剛入門的新手治療師與本身也有某些情緒困擾的治療師而言,更會是如此。雖然許多人都知道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能力,也知道專業的要求是如何,但臨床上這種混淆卻仍然經常會出現。有許多的諮商治療師也都自信自己是不會受到衝擊的,然而很多人所自我認知的不被衝擊,其實就好比是生長在暖房中的花朵,遇到颱風來襲時夸夸自言不怕颱風的侵襲一般;又或者像是停靠在港灣內或船塢內的船隻,而誇口自己不受驚濤駭浪影響一樣,其實都只是一種假相。也有許多諮商心理師為了要讓自己獲得心靈的寧靜,讓自己更有能量去函容個案而去學習禪坐,也因此而以為自己真的得到了心靈上的平靜與紓解壓力的能力。只是,他們不知道,不管他們所參加的是禪七、禪三或禪一,只要其活動內容是禪坐或打坐,其結果都差不多,不會因為活動為期較長就有特殊的功德。

因為只要是靜坐禪修,其修習所得的結果都是一種「定境」,都只是在某些條件具足的狀況下所產生的輕安自在覺受。而且這種讓「定境」出現的條件其實相當的有限,譬如說需要安靜而不吵雜的環境,或者是如同溫室暖房、避風港般相當安穩的環境中,定境才能浮現。只要這些條件改變,所欲獲得的輕安自在之覺受,就會減損或消失。因此,當這一些在道場中禪坐修行而有所「成就」的人,一旦回到現實生活中,再重新經歷日復一日的無聊與繁瑣時,很容易又會毛躁浮動起來,於是就又開始懷念起在道場修行時所曾經歷的輕安自在。為了要想獲得這種輕安自在的覺受,這一位修行人就必須於其生活環境中,找尋到一處靜僻的空間,再度盤起腿來靜坐禪修;或者,這一位修行人就必須再回到道場,一次又一次的參加佛七、禪七等禪坐活動,定境才會一次又一次的出現。在這一位修行人的日常生活中,只要他願意重複這一些過程,就可以讓定境持續出現,直到他放棄對禪修的追求為止。然而,定境的輕安自在再如何地令人依戀懷念,也只是一種稍縱即逝的覺受,與定力所能產生的實際功德受用相較,終究有天壤之別。因此對真修實證的正信佛弟子而言,定境並不可取(因為有更勝妙的「動中定」之定力可得);但對忙忙碌碌、汲汲營營的現代人而言,能有如此的輕安覺受也是日常生活中相當難得的經驗,會為一般人所珍惜也就不足為奇了。

定境與定力之間的區別,沒有實際體驗的人,應該是很難想像與理解的。雖然前一篇文章曾以船與船錨的例子來說明定力的作用,但對大多數人而言,恐怕看完了還是一頭霧水,那不妨就再用另外的方式來說明一番吧。只是這樣子的說明,還是企圖以語言文字來描述某種能力與感覺,終究會有距離落差也難以完整清楚的,讀者們還是要有心理準備才是。那麼就以這裡提到的禪修靜坐為例來說明吧,《阿含經》經文中經常描述到修習禪定的行者「於樹下坐禪」,因此我們可以從經文的敘述知道,當時的行者是在陰涼的樹底下靜坐修行的。在樹蔭底下靜坐,其實是一件令人相當舒服的事情,不但有習習的輕風吹拂,也可以呼吸到新鮮空氣與樹木散發出來的芬多精。在這幾種條件同時存在之下,要讓自己息心靜坐、不胡思亂想,並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然而對生活在水泥建築叢林中的現代人來說,可以供為靜坐的大樹,幾乎都生長在市郊的山裡面,或者是在公園之中、大馬路旁邊。依常理來推論,想打坐修行的人應該不太會大老遠進山打坐,也不太可能選擇熙熙攘攘、嘻笑吵雜的公園或馬路邊來靜坐。因為在這些環境中,即便你可以不在乎他人所投注的異樣眼光而坐得下來,心也是很難靜下來的!除非本身的修行已經能於定力上有所體會與增進,否則一般人是很難不被周遭環境的聲音所干擾而被影響的。因此,為了要讓自己的定境覺受能再次重現,不會喧鬧的環境就是第一個要件。既然戶外不會是現代人靜坐的好場所,接下來要考量的則是室內環境的問題了。

以台北市的住家來說,台北市民幾乎都是住在公寓大樓內,而現代化的建築科技,一方面是保障了人類的居家生活不受天候變化的影響,但另一方面卻也造成了困擾。也就是說,鋼筋水泥與隔音氣密的建築材料與科技之使用,導致住在大樓公寓內的人們必須藉由空調來產生舒適的居住環境;一旦停電或空調效率變差時,室內溫度容易飆高,屆時恐怕就很難再待在自己的住家公寓內,更不用說能夠心平氣和地靜坐禪修了。而如果這一位修行人因此而轉移到戶外的某棵大樹下打坐,遇到當天室外溫度不高、又有習習的輕風時,靜坐禪修就會很順利;但如果室外打坐的那一天碰巧是萬里無雲、艷陽高照,又是高溫飆破紀錄的日子時,在戶外的環境中靜坐不僅又悶又熱,也會不時的流著熱汗。在這種狀況之下,要能心無雜念、不打妄想地坐上一枝香的時間,恐怕就會是相當大的考驗了。而另外一個問題則是,既然是「禪坐」或「打坐」,那麼這一位修行人就必須在條件適宜的環境中坐下來;如果環境不喧鬧,溫度也適宜,但這一位行者卻是在走路行進中,與他平時在打七道場的作為不同時,那麼他的「沒有妄想之定境」也是無法出現的。

在這個例子中,一位只是修習靜坐而卻誤以為自己是在學禪、參禪的行者,他所經歷的輕安自在覺受與心無雜念,其實是許多外在條件的配合才得以出現,而並非正確實修之後功夫與智慧積累所具有的能力。誤將定境當作參禪的人,之所以能在密閉的大樓公寓內打坐時,得以輕安自在與心無雜念,是因為不喧鬧與空調;而誤將定境當作參禪的人,之所以能在悶熱的天氣時,得以輕安自在與心無雜念,是因為有樹蔭遮陽與習習吹來的清風所致。通常學習靜坐/禪坐的人,在學習的過程就是被安排在控制好的環境內,因此他所面對的其實是不太有誘惑與挑戰的境界;再加上目前學習禪坐的行者經常是以無念、離念的方法來讓自己不起其他雜念,這種修行方式在古代禪師的眼中,就是「將妄心捺妄心,如石壓草」i般,只是讓草暫時不長罷了,是不可能斬草更不可能除根的。一旦離開了安靜不吵雜的環境,這一顆壓著草的石頭被移走之後,種種的妄念又會在心田中滋生蔓延,不用多久就又是荒煙漫草一片了。

因此,將定境的覺受誤以為是禪定功德的修行者,一旦從清淨道場回到滾滾紅塵之中時,引發定境出現的條件幾乎都不復存在,這時他就要面臨「破功」的窘境了。而這種景象,其實就是現代的所謂「禪修」者所經常要面對的困擾。只是他們大多數人都認為這是一種正常的現象,也就是會有所謂「境界的退失」,因此就需要在日常生活中「時時勤拂拭」作「保任」的功夫。然而這一些修行人卻不知道,自己根本就是走錯了路,學錯了法,才會有如此的進進退退甚至是躊躇不前。而要談論到修行不對、走錯路這一點,恐怕就得要引經據典來說明什麼是定力了。在《成唯識論》卷5中提到:「云何為定。於所觀境令心專注不散為性。智依為業。謂觀德失俱非境中。由定令心專注不散。」ii在這一段論文中所談到的「定」,就是每一個人的意識心所具有的「定心所」功能,也就是可以讓人於日常生活的境界中,「制心一處」、專注而不至於散亂的能力。這種能力雖然每一個人都有,但能力的好壞則有種種的千差萬別。定心所能力好的,處在境界中時,可以不受環境中不利條件的影響,而可以持續專注不散亂;定心所能力極差的,即便在條件相當有利的境界中,也是攀緣不止,那就不可能專注而不散亂了。

或許有人會抗議,認為打佛七、禪七也可以獲得專注不散亂的效果,因為他們在道場中的修習經驗就是如此。但是就如同前面所解釋的,靜坐禪修所獲得的不散亂之經驗,其實是一種假象,因為那只是一種有所得的境界中所產生的感覺;但事實上,有更多的人在禪坐的過程中,所經驗的只是腰酸背痛、兩腿發麻,能不唉聲嘆氣就已經算是有修行了,哪裡還有輕安自在可言?倒是在這種狀況之下還能堅持到最後的人,其堅忍耐勞的能力確實是會增長的;如果能每一期每一期不懈怠的參加,磨久了之後耐性勢必會遠勝於一般人的。至於禪坐的無雜念與專注,為何還不是定的道理,就且留待下一次來說吧!


發行人:王浩威 發行所:臺灣心理治療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