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蔚昀、諶淑婷
插畫／Yo Yo Cat

簡介

雖然一個在亞熱帶的台灣，另一個在寒冷的北國波蘭，但是新手媽媽淑婷和蔚昀在育兒路途上感到的徬徨無助和孤單，是一樣的。她們都曾經狂翻教養書/部落格，為了自己的孩子無法像書上/網路上的小天使一樣乖巧而崩潰，千百次自問：「我是不是遜媽咪？」但是，當她們開始對話，淑婷和蔚昀發現：「原來我們已經夠好了！」這份交換日記紀錄了兩個媽媽真實的育兒心得，以及自我的成長過程，希望可以帶給讀者安慰、鼓勵，激起更多對話，讓所有的爸媽都在育兒這條路上昂首闊步。
十二月交換日記：葉子和栗子的季節

淑婷：

波蘭的秋天正在來臨。

為什麼說「正在來臨」，而不是「即將來臨」或「已經來臨」呢？嗯，因為我覺得，這裡的秋天，好像不是一次來完的，而是斷斷續續。有時候冷一下（十度以下），葉子掉一掉，起幾天霧，就在你打算把夏天的衣裳收起來，準備換季的時候，來自札科潘山間的焚風一吹，又是二十幾度，陽光燦爛，秋高氣爽的好天氣。

這是典型的波蘭秋天 ── 陰晴不定，起起伏伏。有時候這樣的變化一天之內可以來好幾次（呵呵，很像洗三溫暖），早上淒風苦雨，下午艷陽高照，然後晚上又轉涼，可能會下雨或刮風（歐洲大陸的風是很強的，颳起來就像我們台灣的颱風，只是沒有豪雨）。

這樣的天氣讓人不知道怎麼穿衣，也不知道怎麼調適心情。剛來這裡的時候很不適應，但是住了幾年後，發現最好的方法，是穿得「像洋蔥一樣」，薄的衣服包好幾層，熱了可以隨時脫下，冷了再穿上。心情也是一樣，太陽出來就把握時間高興，不能留戀在鬱悶的情緒中，因為不知道下一次影響心情的變化會何時到來。在這裡，人很難培養小確幸，也很難培養小確悲（這應該算是優點吧？）。

不過不管再怎麼努力調適，感冒還是無法避免的。我們自從八月中從台北回來，到現在的這兩個月內大概感冒了三次。而且每次感冒都是一人中獎，全家同遊，還有買小送大優惠、無限循環使用…只能說，幼稚園這種地方就是細菌病毒大本營，然後秋天的氣候，又起了推波助瀾（落井下石？）的作用。

雖然有種種麻煩，秋天還是我最喜歡的季節。因為，秋天很涼爽又帶點濕氣，不像夏天太乾、太熱（波蘭也有很熱的時候喔，也會三十幾度喔），也不像冬天或春天，充滿了濕濕的雪或令人窒息的花香。在秋天的霧氣籠罩中，克拉科夫看起來是一年之中最美麗的（尤其當早上的霧逐漸在陽光中散開的時候）。秋天有許多美味的蘑菇可以吃，地上還有葉子、栗子可以撿。

是的，波蘭的秋天是葉子和栗子的季節，這是大自然給小孩最好的玩具。大概從九月開始，就可以在街上看到一大堆掉在地上的栗子（有些還包在刺刺的綠色外皮裡面喔！），坐計程車，有時候車子也會被栗子砸中。雖然這些栗子不能吃（可食用的要另外去買），男女老少依然彎腰在街上撿栗子。小孩撿回家，把牙籤插在栗子上，作成小馬。老人們也撿栗子，他們相信，把栗子放在口袋裡隨身攜帶，對治療風濕有幫助。

波蘭小孩玩栗子和葉子不只是個人娛樂，也是學校課程的一部分。像我兒子的幼稚園就會安排孩子們在上課的時候用栗子、松果和紙黏土做蝸牛、刺蝟等小動物，也會讓他們出去撿落葉，帶回家當裝飾品。

我喜歡波蘭人和大自然親密的互動，還有他們迎接秋天到來的各種儀式（你知道嗎？學校還教小朋友怎麼做醃菜！我兒子就帶回來兩罐醃菜，一罐彩椒，一罐小黃瓜）。回想起來，我小時候好像很少有撿落葉玩的記憶，最先想到的是在學校掃落葉，還有朝會後被訓導主任命令去撿掉在操場和泥土上的落葉。我記得那些葉子有些都腐爛、變黑了，撿起來很噁心。

不過，再努力回想一下，好像也可以找到一些關於落葉的比較愉快的記憶。小時候跟爸爸媽媽去山裡，我們都會撿掉在地上的二葉松，然後把一截松針穿過另一截，一人握住一端，同時拉扯，看誰把誰的松針扯斷。

昨天我和兒子一起到城裡的林蔭大道上散步時，兒子把他從地上撿起來的樹葉遞給我，要我幫他拿，我心裡第一個想法是：好髒喔，我不要拿。

為什麼會覺得髒呢？明明是很乾爽、漂亮的黃色落葉啊！是因為是從地上拿起來的嗎？（我們小時候好像常常聽到大人跟我們說：「地上好髒，不要爬。」或「不要撿地上的東西，好髒！」）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從兒子手上接過了落葉。一開始的時候雖然有點不舒服，但是後來拿著拿著就習慣了。不過，因為沒有裝的袋子，我們走了一段，最後還是把落葉放回地上。

好險，沒有和兒子說出：「好髒，不要撿。」的話。趁秋天還沒過完，下次再和兒子去街上撿落葉。希望，他以後會記得，地上的葉子和栗子是好玩的東西。

蔚昀


蔚昀：

今年台灣的秋天來得早，十月初的涼風一下子就讓人忘了夏日有多殘酷，家裡的冷氣終於不再運轉，電風扇從原本四、五支鎮日全力運轉，漸漸的，關掉一支、兩支，到了月中，終於全部停工，我們關起窗戶，蓋著涼被，睡在榻榻米上，享受亞熱帶國家難得的舒適氣候。

台灣的春秋兩季一向短，前後不超過兩個月，比春季好的是，秋季雨少，不若春天綿綿細雨不停，乾燥清爽的天氣很適合帶著孩子出門玩耍，我們把握著這珍貴的秋日時光，幾乎天天都往外跑，常常整個下午泡在公園裡玩。你在信上提孩子玩落葉，那麼巧！我們這幾天也在玩葉子呢！

十月上旬，為了爭取同志婚姻權，同志人權團體發起「彩虹圍城」行動，號招民眾包圍了立法院，我們也去了，也許是天氣太好，集會人潮比想像中多，塞滿了立法院前的十字路口。坐在群眾裡，一歲的澄澄有點焦躁，廣播器好大聲，那麼多陌生人在身旁，他不安、想哭，很想鑽到我懷裡，但地上的一片乾枯落葉突然轉移了他注意力，他把落葉握在小手掌裡摩擦，撕碎，然後灑在地上，我趕緊到一旁的花圃，撿回了更多落葉，澄澄就這樣安安靜靜的玩了一個小時。

我開始注意路上的落葉，如同你信中所說，原本我也覺得落葉有點髒，帶著土後，更不想拾起，但現在在我眼中，那些落葉都是免費的好玩具，反正兒子本來就在沙坑土堆裡玩，落葉上有沒有土又有什麼關係？我幫他撿起了大大小小的落葉，小葉子可以和其他孩子玩辦家家酒遊戲，幾片葉子就是一盤好菜，大葉子是搖扇，拿在手中晃啊晃，澄澄得意極了，玩完了，葉子隨手一丟就歸於塵土，毫無負累的回家，這玩具多棒啊！

我好奇詢問了周邊朋友是否讓孩子玩落葉，有人不讚許，認為路上髒，有流浪動物便溺與垃圾，孩子玩一玩，手又往嘴裡送，也有人同樣熱愛落葉，前提是要關起耳朵不聽路人閒話叮嚀。

一位植物學系的朋友倒是給了我很好的叮嚀，比起眾人打滾啃咬的塑膠球池，落葉其實不算髒，但必須注意是否噴灑農藥。這一聽才讓我警覺，台灣是多麼熱愛噴灑農藥、落葉劑、除草藥劑的國家，平時飲食購買蔬果時處處留意，怎麼偏偏在孩子遊戲上忘記這一點？

台灣的行道樹會噴藥，別看樹長得高，葉子的藥劑殘餘量也很高，朋友安慰我，如果是自然的落葉樹種就不太需要擔心，想要判別是否為自然落葉有兩種方式，一種是聞聞看有沒有藥味，另一種是觀察外觀，潮溼、綠色的葉子不要玩，枯黃的葉子可以，若真的擔心不擅長辨認，那麼秋天就玩楓香樹葉，夏天就玩阿勃勒吧！另外，為了保護水中生物，生態池旁的植物也不會噴藥。

突然之間，我想到同樣在十月初進行的「巢運」，上萬名群眾在台北市最高貴的「集合住宅」帝寶前夜宿，要體驗在一坪600萬元的地皮上睡一晚是什麼滋味，沒想到帝寶前的草皮與灌木叢竟然事前噴灑了農藥，那藥劑的味道讓人受不了，我在帝寶門口待沒五分鐘就躲到另一頭去了。現在回想，帝寶一坪可換台灣他處一間房，一個月管理費比年輕人22K還高，草皮竟然是噴農藥而非無毒害方式或人工親自養護，我們對於周遭自然環境所受的荼毒與人類遭受的殘毒，實在太漠視了！

我不怕孩子玩得髒，不怕他一身狼狽，看到兒子拿湯匙挖土往嘴裡送，我也能一笑置之——只要那些土、那些葉子是安全無毒的，但我其實無法完全保證，只能盡我的常識認真判斷，為他挑選看起來像是「自然枯黃」而分「人工乾枯」的落葉。我默默的祈禱，台灣有越來越多的家長讓孩子撿落葉、玩落葉，然後注意到噴灑藥劑的問題，促使政府改變公園草地樹木養護辦法。

此時我真希望自己有一座小園子，讓他無憂無慮的體驗自然環境四季變化之美，我的孩子可以在口袋塞滿落葉當寶藏，我會教他玩葉子拓印的遊戲，和他一起學用葉子吹笛子。不過今晚，我就打算先告訴他一個狐狸將落葉變成金幣的故事，我想他一定會喜歡。

淑婷
本文轉載自人本教育札記 (未完待續)

參考文獻

回129期電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