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t's talk in English. 在倫敦,大家不見得都在說英文
文/台灣兒童青少年精神科醫師 陳煥昭
倫敦的一個招牌風景,就是那滿街行駛的大紅色雙層巴士。儘管倫敦有著全球首創的地鐵,但公車有著鐵道所無法取代的便利性。而且,在倫敦巴士上,還經常體會到倫敦完全不同的風土民情。
例如說:在倫敦的公車上,不常聽到有人在講英文。
什麼?這不是英語的發源地英國的首都倫敦嗎?怎麼會沒人在講英文?但這卻是鐵一般的事實。最新發表的人口普查,倫敦長住人口中,有三分之一不是在英國出生,儘管全倫敦90%的人都會講英文,但這並不表示:平常跟自己人講話,也要用英文來對談。而以倫敦昂貴的交通費而言,會選擇最平價的公車運輸的族群裡,的確少見講著純正英文的白人。
在倫敦求學,一個很大的震撼是:離開幾乎是單一人種的台灣,到了大概是全歐洲最國際化、有著個人種的倫敦,「語言」成為生活裡的重要挑戰之一。我那帶著台灣國語腔的英文,大概跟我義大利同學的義大利腔英文一樣,都要時間讓其他人適應,雖然我覺得希臘同學的英文才是讓我最頭疼的。有時候跟日韓同學講英文,我會不自覺地變成台語腔;轉頭跟東南亞同學聊天時,英文的句點前就會多了「La~」啦音。更別說我最愛跟我北京同學在下課後,用京片子講其他同學的閒話,畢竟要八卦的話還是要用最土生土長的普通話(國語)最順溜。
我的高中英文老師曾說過:學習一種語言,有時候就如同多了一套思考邏輯一樣;我常常不知道該不該同意這個看法。我承認,我在用中文思考的時候,是我最才思泉湧的狀態,不管邏輯或是用詞,都可以發揮我的最佳狀態。但既然選擇到英國進修,不能用母語做習慣的事情,不也是自己決定的?於是,來英國的第一年,我一直努力克服著語言帶來的隔閡,卻有如逆水行舟,感覺連最初的英文能力都丟掉了。在台灣的時候,被我自己戲稱的器質性「He」、「She」顛倒用的老毛病更加猖獗,還加入了介係詞亂用的壞習慣,加上報告被打回來一個「poor English」的評語,更叫人沮喪。我開始懷疑,到底英文是給我另外一個邏輯思考,或者只是讓我思考加了一道中翻英的手續?常常,我把很多力氣花在用一邊注意英文怎麼講,一邊又要注意英文的文法不要出現明顯又愚蠢的錯誤,講英文讓我疲累不堪。
有時候忍不住就要用中文跟聽得懂的人抱怨:英文怎麼這麼難!直到有一天,我跟一個來過台灣的英國人,用英文把我講膩的抱怨,翻譯成英文,順便把我對英文長久以來困擾一古腦地傾倒出去。
這位英國人優雅地回應:「I believe that Chinese is not any a bit easier.(我相信中文一點都沒有比較簡單)」
好吧,我認了,我想著我會辨認的上萬個中文字,我無話可說。也不知道這句話怎麼觸動了我心裡哪一個糾纏很久的心結,我開始放棄中翻英的習慣。有時候用中文的邏輯、有時候用英文的邏輯,有時候我也不知道我用的邏輯是哪一種。用英文講得出來就試著講講看,講不出來就掛上友善且企圖了解的微笑。也不知怎麼地,有時候某些我沒想過我講得出來的英文,就不知不覺又從我嘴裡冒了出來。
然後,我慢慢猜想,那些母語不是英文的人,又有著怎樣的掙扎?我也開始留意,在各種臨床討論裡聽到來自非英語系國家的家庭,在英國生活的很多掙扎與困境,有時候也需要考量語言帶來的額外困境。我不禁要反思:在幾乎是單一人種的台灣,對於母語不是國語的人,我能給什麼樣的同理?我是覺得他們應該要把中文學好,或者直接假設他們會講英文?
想來真是汗顏。 |